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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抱歉,有点标题党了。 要是正经一点,文章题目该叫做“浅论曹雪芹先生的精神偶像”。 可如此一来,就有些作高头学术文章的架势了。 我自思量,还没有勇气跻身于学术队伍。 只能勉强敷衍一篇小品文,贻笑大方了。
言归正传。先把谜底拿出来,谁是曹雪芹的梦中之人呢?答案:阮籍。
阮步兵像 通行介绍曹雪芹都是这样的:曹雪芹,名霑,字梦阮,号芹溪、芹圃。其中,“梦阮”是很值得玩味的。阮,比较容易理解,毕竟姓阮的名人有限,结合《红楼梦》文本和曹公其他遗存,可以推知,梦阮之阮,就是阮籍。
一般而言,“字”是长辈赠给即将成年的男子的,用以寄托对后辈的期许。阮籍才华横溢,但一生坎坷,谈不上人生圆满,长辈怎么会期待他成为梦阮呢?后来也看到了若干种解释,有说是笔误,应该是曹雪芹起的号,或者朋友赠予他的别号。也有人说古人也有改字的例证存在。
这些讨论,对大众来说没那么重要,重要的是曹雪芹确实“梦阮”,希望成为阮籍一流的人物。红学家周汝昌先生曾指出:“‘梦阮’之一别号的背后可能暗示着曹雪芹对阮籍的梦想是并非泛泛的。”
《竹林七贤图》残卷(局部),画中是 山涛、 、 和 四人。 阮籍是个很精彩的人物。他生活在三国时代曹魏后期,当时的主政者陆续为曹操、曹丕、曹叡、司马懿、司马师、司马昭。《晋书·阮籍传》有记: 籍容貌瑰杰,志气宏放,傲然独得,任性不羁,而喜怒不形于色。或闭户视书,累月不出;或登临山水,经日忘归。博览群籍,尤好《庄》《老》。嗜酒能啸,善弹琴。当其得意,忽忘形骸。时人多谓之痴。
事实上,曹雪芹本人和阮籍也确有很多神似之处。两人都出身于诗书望族;都以诗书传世;都雅好老庄,都淡泊仕途,试图远离政治;都幼年丧父;都年寿不长。阮籍被世人称为痴人,曹公则“都云作者痴”。
两人还一样能诗好酒。曹雪芹的挚友敦诚有首《佩刀质酒歌》,诗的题记中写到了曹公的风采: “秋晓遇雪芹于槐园,风雨淋涔,朝寒袭袂。时主人未出,雪芹酒渴如狂。余因解佩刀沽酒而饮之。雪芹欢甚,作长歌以谢余,余亦作此答之。”
曹雪芹像 阮籍好酒更是酒文化史上的佳话。阮籍曾官居步兵校尉,后世也称之为阮步兵。这个官衔是阮籍自己向司马昭求来的,原因是他听说步兵校尉兵营的厨师特别善于酿酒,而且仓库里还存着三百斛。
曹雪芹在《红楼梦》中屡次致敬阮籍。他先是在第二回中,借雨村之口,赞许阮籍为“情痴情种”“逸士高人”。第四十八回,黛玉指点香菱学诗,说要先有王维、杜甫、李白三个人做底子,再把陶渊明、阮籍等人一看,不用一年功夫,不愁不是诗翁了。
第七十八回,宝玉那篇如痴似狂的《芙蓉女儿诔》,作者自明远师《离骚》《大人先生传》。《大人先生传》者,阮籍的大作。 在《红楼梦》一书收尾处,作者自与空空道人插科打诨: 说你空,原来你肚里果然空空。既是贾雨村言,但无鲁鱼亥豕以及背谬矛盾之处,乐得与二三同志,酒余饭饱,雨夕灯窗之下,同消寂寞,又不必大人先生品题传世。似你这样寻根究底,便是刻舟求剑,胶柱鼓瑟了。
《红楼梦》书外,曹雪芹的朋友们也拿他和阮籍并称。宗室子弟敦诚有诗《赠曹芹圃》:
满径蓬蒿老不华,举家食粥酒常赊。衡门僻巷愁今雨,废馆颓楼梦旧家。司业青钱留客醉,步兵白眼向人斜。阿谁买与猪肝食,日望西山餐暮霞。
如前所说,芹圃是曹雪芹的字。“步兵白眼向人斜”用典出自阮籍。《晋书》记载: 籍又能为青白眼,见礼俗之士,以白眼对之。及嵇喜来吊,籍作白眼,喜不怿而退。喜弟康闻之,乃赍酒挟琴造焉,籍大悦,乃见青眼。由是礼法之士疾之若仇,而帝每保护之。
在《种芹人曹霑画册》中,西瓜图对开曹霑自题诗写道:“冷雨寒烟卧碧尘,秋田蔓底摘来新。披图空羡东门味,渴死多少烦热人。”诗中所用之典是秦末邵平在长安城东门种瓜的故事,用来讥讽热衷名利的俗世中人。邵平瓜也是《阮籍集》里用得最多的几个典故之一。 《种芹人曹霑画册》(西瓜图) 当然,要探寻曹雪芹对阮籍的精神继承,话题还应延展到魏晋风度上。怎么来定性魏晋时期呢? 宗白华先生在《论〈世说新语〉与晋人的美》中说得极好:
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、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,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、极解放、最富于智慧、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。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。王羲之父子的字,顾恺之和陆探微的画,戴逵和戴颙的雕塑,嵇康的广陵散(琴曲),曹植、阮籍、陶潜、谢灵运、鲍照、谢朓的诗,郦道元、杨衒之的写景文,云岗、龙门壮伟的造像,洛阳和南朝的闳丽的寺院,无不是光芒万丈,前无古人,奠定了后代文学艺术的根基与趋向。
这时代以前——汉代——在艺术上过于质朴,在思想上定于一尊,统治于儒教;这时代以后——唐代——在艺术上过于成熟,在思想上又入于儒、佛、道三教的支配。只有这几百年间是精神上的大解放,人格上思想上的大自由。人心里面的美与丑、高贵与残忍、圣洁与恶魔,同样发挥到了极致。这也是中国周秦诸子以后第二度的哲学时代,一些卓超的哲学天才——佛教的大师,也是生在这个时代。
《竹林五君图轴》(局部) 个体意识觉醒,进而精神上大解放,思想上大自由,让曹雪芹对魏晋风流心向往之。在《红楼梦》中,曹公用一个“情”字,与一千五百年前的竹林七贤遥相呼应。
《红楼梦》开篇即宣称“大旨谈情”,其书也别称为《情僧录》。宝玉乃是生于公侯富贵之家的情痴情种。《红楼梦》全书十六字纲:因空见色,由色生情,传情入色,自色悟空 。可见“情”字是理解《红楼梦》的关键词汇。
在阮籍所处的时代,士大夫的清谈场里,圣人有情无情之辩,也是大家的核心论题。如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认为:“圣人忘情,最下不及情。情之所钟,正在我辈。”阮籍的名言也说:“礼法岂为吾辈所设?”而魏晋时期哲学上的自然与名教之争,落在现实社会范畴之内,其本质就是“情”与“礼”之争。
《竹林七贤与荣启期》拼镶砖画(拓片)(局部) 情的觉醒也是个体意识觉醒的重要表现。对真挚情感的追求也是一个人格独立、思想自由的人的必然追求。魏晋风度对美的追求,包括对美男子的欣赏、对女性的尊重,也都是在情的延伸线上。
阮籍也好,曹公也罢,都是在沉重的现实世界里追求思想自由、个性解放的灵魂,他们都是中国社会的人文主义先驱。
公元263年10月,司马昭被晋封为晋公,位居相国,加九锡,这是其篡权的重要一步。尽管“司马昭之心,路人皆知”,按照那时的政治逻辑,公卿大臣须得按照剧本“劝进”。阮籍不幸被指定执笔《劝进表》,谁让他名望高,文笔好呢!他本想用烂醉如泥来躲过这个不堪的差事,但面对司马昭的使者来催稿时,他也只好奉命作文,史称“辞甚清壮,为时所重”。但也就在此之后不久,阮籍辞世,享年五十三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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